笔底禅心见伟明

                                              郭云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散文家)

   我第一次看到张伟明的绘画作品。便被他那超然物外、不落尘俗、豁然朗达、旷远纯净的气韵惊住了!那是一幅题名《净土》的六尺长卷山水画,画面近景,中间是一条水波不起,浪花寂灭的小溪,泻银般从山里澹然流出。溪两岸,靠右边是一片树林,拙茂古朴,静然而立,树林往右则是一壁陡崖,崖下有泉涌出,泉水跳荡冲激,水中石块历历可见;泉与溪合,流出画外。溪的左侧是一片浅地,略高于水,几株树木,枝不摇叶不动。远景是云烟笼罩的黛色连山,苍苍茫茫,神秘莫测。画面上,天开地阔,有山有水有树,独不见一个人影,也没有一丝风,呈现的是一种高古静寂,自若安然的意境,但它又不是死寂的世界,那溪畔的青青蒹葭,山前的款款飞鸟,树旁的潺潺流水,都给人以隐隐的动感,又使整个画面透露着某种内在的活力与生机。这种静中有动,动中有静,恬淡自然,松静适意的境界,颇似禅家机语“有相亦无相,无相亦有相”的写照,流露出浓浓的禅味。画家在长卷左上方空白处题诗一首:“春水融融山中出,清风荡荡烦恼除;莫道俗世无净地,心正气和画境处。”如果说画面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禅境,这首诗则是禅意的明确表述了。禅学是一门排却万物,直指心源的玄妙学问,窃以为,若非修炼有年,悟道至深,窥破世相,默然心会的高手,难以下笔入化,达此妙境。心里渴望与画家对话。
    不久前,在泰山脚下一个全市专业技术拔尖人才学习班上,我和伟明兄终于相识了。真是画品犹如人品,现实生活中的张伟明,虽然刚逾不惑之年,竟已蓄起飘然胡须,不修边幅的衣着,清朗瘦健的面容,给人一种仙风道骨、大器早成的印象。或许是心有灵犀吧,我们一见如故。我有幸在伟明兄家中,看了他的画室兼书房,和他的更多的绘画作品。愈加认为,伟明兄是一位既有现代意识又有传统文化积累更具禅学素养的优秀画家,他的不少作品,都表达了一种直追本源天人合一的高远境界。能够超越凡俗而进入禅境,这正是大家所具有的气氛。
他走向成功当然是有渊源的。
    中国的绘画与佛教有着密切关系。东汉时期,佛教传入中国,佛教美术因之而产生,南北朝时,佛教兴盛,以宣扬佛本生故事和说法为主要内容和以浮雕、壁画、线雕石刻为表现形式的佛教美术也随之繁荣起来,至唐代而达于巅峰。佛教美术的繁荣,为后世留下了许多不朽的艺术珍品,如大同云岗石窟、洛阳龙门石窟、敦煌莫高窟等等。佛教意识浸淫于民族文化和社会生活,并产生了重大影响。佛教美术至禅宗崛起而式微,六祖慧能在唐代确立南禅后,倡导“以心传心,不立文字”的禅宗宗旨,“不离世间,明心见性”的习禅方式使得禅僧习惯于向内心探求,书法、山水、花鸟等艺术门类成为抒写心性的需要,也使“以禅入画”或“以画喻禅”的作画方式成为画坛人士的自觉选择,从而推动了佛教美术向禅画艺术的演变,并使这一艺术在宋、元、明、清历代杰出艺术家们的探索、丰富中不断走出精美完备和博大精深,终于在中国美术发展史上形成了一个流派纷呈,高峰迭起,各领风骚的艺术长廊。唐代王维以“神情寄寓于物”的《雪中芭蕉图》、宋代法常禅师凄清澄朗的《白衣观音图》、苏轼“精恶无古法”的《竹石图》、梁楷笔简墨酣的《泼墨仙人图》、元代倪瓒、明代董其昌简淡静谧的山水小景,以及清初八大山人、石涛自然任意,诡怪诙谐的花鸟画等等,都是这个艺术长廊中禅画的代表作。对这样一份丰富的禅学历史文化遗产,作为画家的张伟明十分清楚它的艺术份量和蕴藏其中的丰富营养,从他家中的四壁藏书和如垛宣纸,我们完全可以猜测到,他在这方面下了多大的苦功。有一次,他曾透露说,为了从画理和技法上弄明白,从东晋顾恺之《画云台山记》、南朝谢赫《古画品录》,到唐代王维《山水论》、张彦远《论画》,到宋代米芾《画史》、元代黄公望《论山水树石》、倪瓒《画论》,到明代董其昌《画品》、《画禅随笔》,又到清代道济〈苦瓜和尚画语录〉等等,他都作过认真的精研。从隋代展子虔到五代荆、关、董、巨,至元明清诸位大家的山水画名作,他也无不进行了精微的临摹。凡做学问者大都知道,对浩如烟海的历史文化进行系统探究,既便只限定某一领域内,也决非一朝一夕之举可毕其事而成其功,那是需要长期埋首,付出巨大心血代价的。为了攀登艺术的高峰,张伟明这样做了。不但如此,为了加深对禅学的心灵感受,他还以身试法,习练了儒、道、佛、释诸家的多种气功功法。笔者曾因身体病弱习练气功多年,虽收益匪浅,但也深知修炼之苦,得道不易,决非常人所能受得。而伟明兄为了探析禅理,透悟玄机,达到明心见性,获得思想的大彻悟和艺术的大自由,竟不惜耗时十余载,练功以悟禅,这种苦学苦修的精神,在当今艺坛,实属罕见。
    悟禅绝非易事,不是谁想悟就能悟得。禅是精神本体去除杂时的涅 ,悟禅必须割断蝇蝇苟苟的名利之心,斩除千丝万缕的欲望之念,破除形形色色的心中之“魔”。禅是在经历了很多痛苦舍弃之后达到的一种无欲无望、心灵澄明状态。装着满脑子个人欲望和名利思想的人是难以悟禅的,悟禅只会给他带来更大的痛苦。只有视天下众生的大悲欢为自己的大悲欢,把艺术当作生命别一种形态的人,才可能进入禅境。而一旦开悟,他的气质、才情、人格便上升到一个崭新的层次,他观察世界的视点就会发生根本性转变,从而使艺术产生质的飞跃。从某种意义上说,伟明兄正是通过悟禅,获得了心智大开和技艺大进。悟禅使他在这个金钱怒飞,物欲横流的社会里,保持了一份内心的沉静和精神的澄明,他让自己专心侍奉艺术之神,而避免陷入种种功名利禄的诱惑,像当今某些狼窜于社会上的形形色色的所谓画家、书法家一样,打着艺术的幌子,而做着金钱的奴隶,权贵的附庸,冠冕堂皇地干着亵渎艺术的卑鄙勾当。在张伟明的心中,艺术永远是神圣的,至高无上的。悟禅使他的内心世界得到极大地充实和丰富。他接受、消化着前贤们的思想精华和艺术精华,又孕育着属于他自己的新的创造。千古文章根肺腑,绘画也一样,内心丰富的人,艺术之树怎能不长得挺拨高大?!
    经过数十年之久漫长而刻苦的精神修炼和艺术实践,张伟明一反平庸而走向高远,终于以独特的绘画形式,崭新的绘画语言创造出了既有别于前人也不同于今人的作品,达到了同辈画家难以企及的禅境高度,这是有他的作品做证明的。比如有一幅《山里住家》,画面上不见一石一岩,只是用夸张抽象的手法绘出了胖乎乎形如佛态的几棵树,树下草屋数间,庭院木栏作墙,院门洞开,却不见人迹,也不见飞鸟,甚至连山里常见的野花也不见一株,真是静寂如太古,使人心生疑惑,此屋是无怀氏所居?葛天氏所居?画题是《山里住家》,而在这里,山和人都是看不见的,但山和人又分明存在,“空”即是“有”,“有”亦为“空”,“空”就在“有”之中。画家呈现在人们而前的虽然只是一个有形的小而又小的生活空间,而表达的却是整个世界和宇宙。只有精神和艺术经过了无数次磨难的艺术家,他的作品才会体现出这种意境宏大而又幽远高强玄妙的禅意。应该说,这是一种更高的人生境界和艺术境界。它是人间的,却带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味,一个画家能达到这样的境界,不用说一定有千山万水,千难万苦甩在身后了。
    伟明兄的绘画作品是多元化的,丰富多彩的,他的带有禅意的画作,只是他全部作品中的一部分,作为实力独具的泰山画家,他还有更多描绘泰山的作品,笔力劲健,不同凡俗。在这篇短文里,作者只是从悟禅的角度反映伟明兄走向艺术时的一个侧面,事实上,他所作的努力远不止此,他的知识范围涉及古今中外,声光化电,他的足迹电早已踏遍了大江南北,千峰万壑。师古师今师造化,出奇出新出大美,才是他始终追求的目标。他的心灵深处已经有佛光闪耀了,胸藏佛光的人,必定会进入到大气、大度、大美的境界,该不会有什么疑问的吧? 

(郭云策 文)2000年6月7日         返回    GO HO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