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万水出胸壑

                           ——张伟明山水画印象

                                               崔西明(国家二级作家·散文作家)

     张伟明的山水画大气磅礴,雄浑恢宏,有一种动态的美,仿佛千山万水向你奔腾而来,令你惊心动魄;苍山雄峙,崖劈如削,涧水喧腾,百壑竟流,飞瀑悬练,山泉横溢,一波三折。如果把流出山外的江河比作一棵树,那江河便是苍劲的干,海便是茂盛的冠,而在山中的部分便是盘缠错节的根。在张伟明的画中,只见那“根扎在山石中,扎在沟壑里,与山融为一体。山是肌体,水为血脉;山是体魄,水是精神。山是静体,水呈动态。因了水迭岩奔涌,那静态的山也因之有了生命,有了气韵,有了势不可夺的丈夫的伟岸和奔放,有了慑人魂魄雄奇和自然扩张的力度。这就是他的一幅长卷山水被命名为《飞流直下三千尺》的苦心所在。山水画自在山水,在于山与水的密不可分,在于山与水的浑然一体,在于山与水相互依存,在于山与水的互相烘托,在于山与水的形与质的和谐统一,在于山与水的同神共气。山水画有了山与水这奠基的盘石,加之树的衣,云的冠,岚气的氤氲,那一幅山水便如万马奔腾啸啸来,便如滔天巨浪滚滚去了。因而,读张伟明的山水画不仅使人身临其境,如在山中,如在水中,如在林中,如在云中,且使人与之神交,从而使你从其山其水其树其云之中吸纳了一种灵气,如中山鬼女神之魔法,令人为其美而惊叹,为其野而心动,为其奇谲而过迷离,为其质朴而受惑,为其诙谐而朵颐,为其慧黠而膜拜。张伟明的山水画中有山鬼。
    张伟明的山水画南北兼蓄,既有北方画派的雄险、苍劲、浑厚、拔挺、质拙的风骨,又有南派山水画的恬淡、秀丽、滋润、平远的特质,远山近水,洲林岸树郁葱有致,无不给人以淡泊怡情,宁静致远的感觉。但作为北方人的张伟明,又为那种南方画派的山水注入了些许北方人的粗犷与豪爽,在其淡、秀、润、平、静中又杂以北方的浑、厚、苍、雄之气,且杂糅得不露斧痕,使之不失阴柔之美且又焕发一种阳刚之气的雄健。这与他作为飞行员曾在南方生活过体验过的一段日子是分不开的。那时他不仅可以走进南方的山山水水,且能驾机从高空俯视那连绵的山岭,把数万里的大山苍茫尽收眼底,缩为一盘。至于各种飞行科目中的花样,从不同高度纬度的不同视角看下方界的山与水,则其感受又各不相同。作为一般的飞行员也许心在飞行,并不去注意这些莫测的山水变换,而作为一个热衷于绘画的飞行员则利用这难得的机会尽情领略了祖国山河外在与内质。这一点是众多山水画家所难以涉及的。作为山与水,这是山水画的共体,但又因地域、季节、气候、人文的差异而千姿百态,又因了视角的不同而异态纷呈,因此便有了不同文野的个性。如他的一幅《净士》便是其代表作。观《净土》只这名便令人有出世之感,而观其画便如临世外之境,让人屏息敛神之间,如置方外,使你浑身的浊气和欲念,仿佛在倏忽间被荡涤一空,洁净得纤尘不染,,给人以禅的意境,禅的感悟,禅的享受,得到了一次意外的净化。
    读张伟明的山水画不能不涉及儒释道三种文化现象。中国数千年的主统文化乃是儒家文化,它是华夏这块古老而神奇的东方土地所特有的。那种崇尚以礼为先,以仁为本,以中庸为其质的儒家文化,是被炎黄子孙所推崇所接受的入世文化,经过数千年的推演,早已成为华夏子孙的主体文化,经过长期积淀,已形成了思维定式;化作了中华民族全体的集体无意识,成了民族观念代代陈袭的观念基因的主要组成部分。儒家文化是一种实用文化,成为维系国家政体和家庭伦理的精神支柱,它几乎无所不包,无处不在,渗透于所有的领域,规范着人们内在的精神活动和外在的行体活动,从而成为华夏神州文化的底蕴和土壤。而与儒家文化同时生成的道家文化,是中华大地上与儒家文化共茂的并蒂莲,各逞其丽,各播其芳。因其是主张个人修为且讲求出世为用的,因其脱俗而渐渐弱化,成为少数人进行性命双修的文化。但是,由于道家文化主张天人合一、万物皆灵这一神秘且对于生命起源关联的合理性,主张阴阳平和这一哲学内髓,即便在科学高度发达的当今社会,无数自然科学家也不得不承认,其包含的“阴阳”之道及“道可道非常道”的哲学含义,已逐渐成为现代科学及未来科学实验的依据之一。许多科学家指出,爱因斯坦的广义及狭义相对已远远不够用,在某些现代科学实验中,没有人的意识的参与,几乎无法求证实验结果。仅此一点,便被许多有识之士视为东方文化的古典精华,亦可然是最接近自然本质的义理。释家文化是外来文化,但它一经传入中国,便在东方这块古老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并开花结果,虽其命运多舛,有荣有衰,但已与炎黄子孙的精神联为一体,成为人们精神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形成其既独立自在又与儒道相互渗透相互影响的文化现象之一。释家文化所主张的四大皆空的哲学意义并非莫须有,而是作为智者的人们对自在之物的一种彻悟,用通俗的话讲,是对人类愈来愈不堪的无止境膨胀的欲念的一种节制净化和洗磁。从存在即合理的观念出发,释家文化的传入、传播和光大,说明了其存在的合理性与人类需求的价值观,亦是人类文化智慧的结晶之一。中华民族是个泛神论的民族,这便决定了她对各种文化的兼容并蓄特性,小而化之,化成自己文化中的营养之一。余概不论,此三种文化在各自保持基本色的同时,无不存在既互相排斥又互相兼容的现象,而对于中国这块土地,对每一个中国人的精神生活来讲,至少已经起到了三位一体的妙用。因此,作为一个中国人,特别是艺术家,如果不对这起码的三种文化作一番涉猎和研习,要想创造出一番事业来谈何容易。之所以拉拉杂杂谈这么多,亦是为了张伟明的山水画,因为他本人对这三种文化是下了功夫的,这三种文化无不和着其墨香,潜入其笔端,挥洒于其山水画之中。而对张伟明的山水画,外行人赞叹之余,一片混沌;内行人也仅只注重其布局其用笔墨用色,只注重其技其法;而只有对上述三种文化有所意会者方能读出画家的孜孜追求和其苦谐之旨,才能读出画中之味,品出画外之音。在张伟明的画中,中华民族文明的底蕴,是从其画中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之中,如云一般一丝一缕地向外蒸发向外扩张的,那其中的“中庸”,那其中的"平和“,那其中的“空灵”,无不叩之有声,听之有韵;动中有静,静中有动,暗香浮动;其空灵之处,不着墨处亦有三千世界,万千山水。
    当然张伟明并非仅仅局限于中国文化和中国绘画,他立足本土,放眼世界、凡是西方的画论和杰作精品,他都学习和借鉴,特别是对油画的攻读和创作实践,大大丰富了他的文化含量,达到了洋为中用,洋为我用的目的,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科学和文化是没有国界的,只有那些把人类先进的文化拿来丰富自己的人,才是站在世界巨人肩上的佼佼者,这是勿容置疑的。
    对于张伟明,笔者虽仰慕已久,但却相识甚晚。是观其画在先,睹其人在后,其夫人华伟,亦画亦文,多才多艺,且卓有成就,在九十年代中她因任《泰山文化报》美编,我因作《泰山文学》编辑,多有接触,小有了解。曾因了这层关系去他家相访,然作为名人忙人和忽而出世忽而入世的匆忽,他不在家,自认缘份未到。然而就在年将尽的某日新泰市来泰安举办庆澳门回归书画大展,却不期而遇。观其体其容,可用一个“瘦”字概括。其个细挑益发突出其瘦,瘦如亭亭之竹,瘦如山梅株枝,显得清奇。因其留有疏疏朗朗的短短髻须,便有一种道风仙骨的感觉,又好像是从古刹中冒出的道济和尚,或似从道观中步入尘世的千年道长。从他身上你怎么也看不出研究馆员派头和国家一级美术师的些许端倪。其目深,光如洞烛,出出然而灼灼然。然而初一观,则显得直朴、寡言平静、恬淡,一副与世无争、置身方外的仪表和神态。其不饮酒,不吸烟、于菜肴也是择其素者下箸二三。及谈吐,则不失幽默诙谐。他曾豪饮过用他的话说是早已把后半生的酒早饮没了为了身体,现在只好戒饮。他谈到前些年去内蒙古大草原,见主人粗犷豪爽,热情好客,又变着法儿轮番敬酒,便很受感动,便来者不拒,把一碗一碗酒尽数倒入肚中,终于被灌傻了。寻其住宿的门不得,只好在一门前傻坐。后学乖,方知端酒碗在手,要用无名指,伸入酒碗,醮酒水弹之以祈天,复醮之弹之以祷地,再复之以五指和掌捞之抹额以敬人。邯郸学步,又略加改动,一祈之天,二祷之地,三将奉酒碗过顶自浇其颅,引得蒙古兄弟肃然起敬,不知是那方礼节会如神圣,自此方脱酒围,方得清醒萧洒。其言时平淡叙之,而闻之去则无不拍手喷饭。自此席间一谈,方知伟明君朴外慧中,性恬淡而谐謔浓,盖其深藏而不露也。及之被邀去其家中晤谈,方知他为求画术精湛,艺出方外,他去为画之初,便取别于他人学画之径,钻习古人前人画理、画论,后临历朝历代各派代表佳作,直至手心相追;后又独辟蹊径,为掌握山形地貌,岩石结构构成,而挥鞭地质学、地理地貌学、植物学、植被学等;后又长鞭一挥,涉猎西方文化各脉及画苑诸多流派;更让人不解地是十年磨一剑,精研释道,以至让人误以为其遁入空门,非僧即道。总之其于画外的一切学科甚至风水及中国传统的民俗等无不涉猎游历,对中外文学名著无不流连,从而为他的文化修养打下了深厚的基础。他的对各门文化的杂和博,奠定了其画艺的精和湛,收到了功夫在画外,功夫无不在的出奇出意的效果。张伟明在此基础上遍访山川,师化自然,足迹南北东西山川,犹以泰山为重,几乎踏遍泰山,达到了如痴如醉、物我两忘的境界。他对一山一峰,一石一家,一草一木,往往不是在观,在访,在写,在临,而是在叩,在问、在读,在研,在与之进行心灵的对话,进行神交。如此,张伟明艺海泛舟,艺径独辟,不仅收到了事半功倍的进步与提高,且获得了人格的充实和升华。张伟明在自己的艺术实践中,总结了自己的艺术观和艺术宗旨。其艺术观认为:前人是基石,巨人肩上站;自然怀抱中,山川灵气来;功夫在画外,文化画之魂;玄之又玄处,从画飘然出。其艺术宗旨则是;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中彻悟。看山还是山,看水依然是水----------
    这便是张伟明的苦心孤诣,这就是他的为人为画。人说他怪,人说他奇。也许作为人既怪且奇便不免难与人为伍,然而作为画家,他若不怪不奇,就难于走进传统又走出传统,就难于走出自己,就难于在绘画艺苑别开生面,独树一帜,就难免流俗了。怪人怪才,奇人奇才,奇奇怪怪,跳出方外。这似乎成了艺术领域里的一大奇特现象。也许,只有怪杰奇才,方能不循旧而变化图新,才保持了艺术的个性魅力,而个性是艺术创新的灵魂。奇人怪人毕竟为数不多,也许这就是艺苑之内匠人多而才人少的原因所在。而张伟明便是这少数之列。
    笔者喜欢书读画,然不是画苑中人。据大道无言,言出即谬的说道而言,本廉洁一头雾水,更何况门外汉说鲁班。然既是相见恨晚之交,爱乌及乌,尽管胡言乱语,也就无伤大雅了。张伟明的山水画是艺术,一画在壁,即是社会产品,其艺术价值和观赏价值自在,自有行家里手评判,其画作多次去国内外展出、发表并获奖和被收藏,已有定论。古有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之语,至于笔者说什么似乎并不重要,只要言者无罪,也就释然了。
                                                                    1999.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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